秦语珺睡的不太深。
早上五点多的时候，她就忽然的惊醒了起来。
兜里手机在微微震动着。
秦语珺刚打算动一下，就感觉到肩头沉甸甸的，扭头看到了许歧深深合住的双眼。
靠在她的肩膀上，头发刺得她脸痒痒的。
那种男孩子独有的气息让秦语珺胸口悸动了一下。
她没有叫醒许歧，而是腾出另一只手看了一眼手机。
八十多条未接来电。九十九加的微信消息。
全都是一个电话打来的。虽然没有备注，但是这个号码秦语珺早就记得一清二楚了。
她只是浅浅看了一眼，然后就清了屏幕。
那些信息的内容，她不用看也猜的出来。
无外乎“死哪去了这么晚不回家？”、“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夜不归宿成什么样子？”、“你再不接电话你以后别回家了”之类的。
秦语珺已经听腻了。也完全不打算当一回事。
“不接电话吗？”她旁边忽然响起了声音。
秦语珺没有抬头，只是默默地说：“吵醒你了？”
“没有。本来也没怎么睡着。”
许歧揉了揉眼睛，故作不经意地从秦语珺身旁挪开：“是家里人吗？一晚上不回去担心你的吧？”
秦语珺没有说话。
她觉得“家里人”这个形容词好笑。
“到底什么样才算是家人呢？”
她仰起头，舒展娇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：“是不是只要在一个户口本上，就算一家人啊？”
“是不是法律上他是我的监护人，就可以一直以我爸爸自居啊？”
许歧忽然想起了那天学校里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。忍不住问：
“我可能不该问，你家里是……”
“没什么不该问的。因为我也搞不懂。”
秦语珺好看的眼睛半垂下来，表情却十分淡漠：“我搞不懂，那个男人明明已经组好新的家庭了，非要将我留着干什么。”
“他自己感觉不到他的妻子和孩子有多讨厌我吗？他自己不是也一样那么讨厌我吗？”
“我不懂。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好父亲的样子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呢？”
许歧听懂了个大概。他很理解秦语珺的感觉。
家庭这种东西，或许是唯一一件许歧觉得再怎么努力都无能为力去改变的事情。
“是啊。家庭的定义真的挺有意思的。”
许歧起身去接了杯开水，边接边说：“这个时代，什么都需要经过考试，什么都需要取得资格。”
“可父母不用。什么人都可以当父母。”
“父母可以选择怎么养孩子。孩子却不可能挑选父母。”
“我也觉得这种事情挺可笑的。”他两杯热水放在桌上。一杯放在了秦语珺身前。
秦语珺轻声说了句谢谢，将纸杯捧在手里，默默注视着氤氲的热气一点点将微凉的身子暖热。
许歧喝了一口，感觉冻了一晚上的身子里终于流淌了热流。
“你的家庭也一样吗？”秦语珺问。
“不太一样。但我也是离家出走的。”
“我离家出走好像也没有多少特殊的理由。就只是累了。”他慢悠悠地说，“不想再继续呆在那种每天都活的很累的环境里了。”
“听他们吵架真的很累，耳朵会痛，胸口会发闷，有的时候还会恶心想吐。”
“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要离婚还是不离，每天似乎都在吵着要做类似的事情，却始终没有下文。”
“我很怕他们离婚之前，我先耳朵聋掉，所以就润了。”
秦语珺侧着小脑袋，朝他眨着眼，似乎在想什么。
良久，她才小声说：“你也很厉害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敢反抗的孩子都很厉害。”
许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。
“对了，你如果真的很讨厌父亲的新家庭，去找妈妈不行吗？”
“我妈是我五岁的时候不在的。”
许歧一下子哑然了，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她一眼：“对不起。”
“这是需要道歉的事情吗？”
秦语珺的表情似乎没有多少变化，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冷淡样子。
“五岁之后，我就再也没办法提起兴趣去做一件事了。”
“那个男人几乎是无缝重组的新家庭，他妻子好像和他认识了很久，甚至带着身孕。”
“很可惜。”她眨了眨眼，“那时候太小，不知道什么叫情人，不知道什么叫私生子。”
她只知道有一个陌生的女人，突如其来取代了妈妈曾经的一切。
也抢走了自己的一切。
“从那天之后，我每天所有做的事，都是想尽办法从那个男人身边逃走。躲避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。”
“从学校逃走。从家里逃走。虽然每次都被捉回去，但我一次都没有停过。”
“还是后来被同校的小混混们带着去黑网吧，我才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棒的地方。”
“没人能找到我，而且只要能开始玩上游戏，时间就会过得飞快。以往精疲力尽才能熬过去的一天，一打游戏好像几分钟就结束了。”
许歧安静地听完，才插了一句：“所以，你才选择了打职业？”
“因为我确实很喜欢打游戏。”
秦语珺抱着膝盖说：“我从这个游戏刚出就开始玩了。玩了好多年，我在这个游戏上花的时间比我在家的时间都长。”
“我从没那么认真想做好一件事情过。我觉得这应该能够算是梦想了。”
许歧也点了点头。
“能成为职业选手，确实很厉害了。”
秦语珺斜了他一眼，又很快收回了视线。
“你快下班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下次你轮班的时候，我还能来店里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“你会嫌我烦吗？”
“不会。”
“真的？”她那双好看晶莹的眸子紧紧盯着许歧。
许歧想了想，说：“我大部分都是夜班，与其对着空荡荡的店发呆，不如找个能说上话的朋友啊。”
“所以你要是真的来找我，我也会很开心。”
秦语珺像是松了口气一样，缓缓起身。
“平时你如果没事干的话，也可以来那家网吧找我玩。”
“我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那里上网。”她拍了拍皱巴巴的裙摆，让百褶裙重新变成松垮的模样。
然后，转身俏生生地站在门口，望着柜台后的许歧。
“还有。”她忽然又说。
“你的肩膀……靠起来挺舒服的。”她的视线移向了一旁。
许歧有些不知所措起来，片刻后才挠了挠头说：“谢谢。”
“你、你靠起来也很舒服。”
秦语珺眼神渐渐危险地眯起来。
“额……不是，我的意思是……你那个，身子软软的香香的，靠起来有点像抱枕……啊不是！”
“没有、我没有故意往你身上靠的……”
许歧眼睁睁看着秦语珺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危险，一时间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。
可最后，秦语珺绷紧的脸蛋却忽然绽放了轻笑。
“想靠就靠呗。”
“反正，也是我先靠过去的。”
她最后小声地说了这句话。
声音很小。许歧没听清。
等到许歧回过神想追问的时候，秦语珺已经走到马路牙子上，挥手拦出租车了。
一直等到秦语珺离开了之后，许歧才有些茫然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便利店。
清晨的街道上冷清寂寥。只有环卫工人在扫着叶子和灰尘。
接班的估计睡过头了。许歧最后看了一眼时间，到点之后才关了店门，裹紧了外套走在微凉的马路上。
外套在秦语珺身上盖了一整晚。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独特的少女体香。
他拿出手机，给温雨婷发了消息，问她要不要自己带早饭。
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回复，他知道温雨婷大概率太累了还没睡醒，买了早饭估计也放凉了。就直接扫了个共享单车往家里骑去。
穿过一个一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，许歧脑子里还在想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。
一晚上没怎么睡好。回去直接睡好了。
可是本来想稍微写一点暑假作业的。可是真的好累。
不知道找陈巧芸的话，她会不会给自己发答案。她那种好孩子肯定已经写完了。
不过大概率不会让自己抄的吧。
回去能睡多久呢？晚上还有夏婉瑾的约要赴。
酒吧……自己还是第一次去。不会喝太多喝醉了出洋相吧？
她居然没开玩笑，真的要请自己喝酒诶。
听说酒吧很贵诶。就算她说了她请客也觉得好不安心。
她到底有多有钱啊？
……
不知不觉，又走到了熟悉的楼道。
开门进去的时候，许歧不出意外地在温雨婷房间里看到了睡姿奇差四仰八叉的她。
“真是的，窗户也不关，被子也不盖好，真不怕着凉啊。”
许歧一边嘟囔着，一边去给她关了窗户，然后替她掖被角。
只是刚打算起身，一直温热的小手忽然拽住了他的手指。
许歧看到温雨婷睡梦中那宛如婴儿一样稚嫩纯真的面容，轻轻拽着自己的手梦呓着：
“奶奶……我怕……”
许歧沉默了一会儿，小心翼翼地脱掉了外套。
轻轻躺在了温雨婷的旁边，和她额头贴着额头，靠着她沉沉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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